只能回答爱我或汪。

定风波。

《定风波》

 

 

 

 

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我去鹿取中学报到的第一天就被老师选为班长,原因只是因为同班相熟的国中同学向老师举荐我写得一手娟秀的字,所以就顺便被留下来给每一个到来的同学登记名字。倒也没什么怨言,反正在国中我就是班里的班长。

其实没什么复杂的工作,无非就是对照老师排好的座次表画钩,然后再在另一张纸上抄一遍而已。我的位置排在第二排,靠窗户。我的同桌大概是一个男生,有一个书卷气的名字,叫源稚生。

跟源氏物语里面的源君一个姓氏啊……下意识用手指滑过纸上的名字。

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那天最后一个来报到的,还抱着一颗篮球,浑身像是蒸腾着运动完的热气。我在座次表旁边打了个钩,然后在另外一张纸上仔细地誊写下他的名字。

“你的座位在那里……我们是同桌喔。”

“哦,是吗。我叫源稚生,请你多指教。”他对我笑了笑,然后换成单手抱着球,向我伸出空出来的那只手。

“我叫,小笠原纱音。”最终我也只是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请你多指教。”

我忽然开始觉得有些懊悔。如果我知道我会在这天遇到这个人的话,我会花费一些时间去打扮一下,尽管我从不那么做。我记得那天他踏着夕阳离去的背影,偏了偏头在想我在他印象里会不会只是个素白的有些贫瘠的人影。而我的确是从那天开始,开始了漫长的想念。

 

 

 

源稚生是个超级优秀的人。

那时候已经是高校的第二年,我们第二年仍然坐同桌。他给我讲题的时候我总是不敢看他,只能紧盯着作业本上的题,握着笔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咦,这个题原来这么简单么?

“会了吗?”他在每次讲完之后会把拿我的笔放回我的文具盒里。

“嗯。会啦。”我认认真真地点头,然后把题的步骤在作业本上重新自己写一遍。

他笑笑,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便当盒,向我发出邀请,“一起去天台吃便当吗?”

我点点头说,“好啊。”

天台上的时间总是很寂静,鹿取镇的天空很蓝。我们并肩坐在天台上一边吃便当一边晒太阳,像是两只偷懒的猫。我看了一眼他盒子里的梅子饭,然后有些意外地说道:“你喜欢吃梅子饭啊?”

“是啊。”他点点头。

从那天起,我就开始在准备便当的时候多准备一些。我始终没办法鼓起勇气对他说我喜欢他,请和我交往,但是我至少知道他的口味,也许有一天他会忘带,我可以很恰好的说,啊我今天准备多了呢。

……虽然一次都没有啊。源君,还是个非常非常仔细的男孩子。

 

 

 

后来鹿取镇的孩子们开始流行一种叫可乐的饮料。

他却不是追捧者之一,他永远在打完球赛之后第一个跑上溪边大口啜饮山溪。但是我知道他是喜欢那种饮料的,只是某一次看班里的男生们拿着可乐炫耀着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喉头一动。

……他啊。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呢。

我的书桌抽屉里常常放着一罐可乐,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借口给他。

放学后空荡的教室里,只有我和他。我们的值日也被排在一天,我背对着他在擦着黑板,擦子摩擦黑板的沙沙声淹没我心跳里的酸涩感,闷了很久我才转过身来对他说:“……又有人托我给你送情书了。”

他停下拖地的动作,也转过身来看我,“是谁?”

……诶诶诶居然在期待啊?!压下心里的情绪波动,声音低低地说道:“是夏海遥。”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接着拖地。

他的反应倒是让我意外之极,诶刚才不是还看上去很期待吗……我的内心戏和腹诽都丰富到快要蹦出来了。不过我最终只是假装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源君,不喜欢她吗?她已经是我们学校最漂亮的女生了哦。”

心里在问完之后就开始重复着“不喜欢不喜欢”,忽然觉得明明希望是否定答案却还要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愚蠢至极。他似乎轻轻笑了笑,然后说:“我还没有喜欢的人。”

……似乎、似乎,松了一口气。

 

 

 

即使是这样,我也已经很满足了。我一直在想,其实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也不错。直到流言四起,原本会在体育课和放课后围观源稚生打篮球或者练习剑道的女孩子们都不敢再和他有更多交游。他变得比以前还要沉默,甚至连跟我的日常交谈就缩减了不少。

他练剑的动作更加发狠起来,那份决意让我觉得即使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梦魇,也能被他一刀斩绝。

在学校的道馆里,我坐在看台上,膝盖上摊开着一本习题,空荡荡的道馆内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们都离我远远地,你为什么还不走?”他这一句话是在挥出了一斩之后乘势嘶吼出来的,吓得我抖了一抖。

“……我没有跟她们一样想。”我的头低的更低了。

“可是他们都说我——”

“何必在乎不重要的人怎么想。”

“你也在疏远我啊!”

“我没有啊!”

“你现在连问我题都不问了啊。”

“……诶明明是你不跟我说话我以为你不想理我啊。”

“白痴纱音!”

“……蠢稚生。”

我为我的懦弱自责着。

我心里明明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揪在一起,在钝钝地难过着。真实的原因是因为我依然介怀别人的目光,我依然没有和所有人为敌的勇气,连拥抱他都不敢。

那是第一次。我恨天恨地恨鬼神都没有比那时恨自己来得彻底。

 

 

 

毕业考试之前,大家都回到教室去收拾东西。夏季是一个容易动情的季节,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腥气,教室大门沉重地落锁。我和他并肩在屋檐下等雨停,山里的骤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那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段对话。

“小笠原同学。”他用姓氏郑重地称呼我。

“……什么?”我忽然有种莫名的预感。

“可不可以跟我交往?我喜欢你。”他盯住了我的眼睛。

滴答。

滴答。

雨声越来越密。

我觉得我快要沦亡在那双像是古井般的眼眸里的时候,我咬着牙转过身去,忍住哽咽,让声音尽量平稳不引起他的怀疑。

“我不喜欢你。我喜欢更有男人味一点的,源君。对不起。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雷神小动,刺云雨零耶。

君将留?

 

 

 

我原本计划的是在毕业典礼那天说出我自己的心意,那时候我已经拿到了东大的录取通知书。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好梦,梦见我们坐着新干线一起去东京。

可是每个人实际上都只有一次机会,即使我打了很久很久的腹稿,像是鼓起了有生之年全部的勇气。

他在那些黑道成员的簇拥下只留给我孤绝的背影,没有回头,也没有左顾右盼,像是他一直就是那些影中人的一员,甚至是他们的王。我仿佛看到战国时代的大名前往战场的决意,那么锋利凛冽,那么高傲。

究竟算不算宿命的愚弄呢?

我没有答案。

 

 

 

东京是一座太过于繁华的城市,即使我们在同一座城市里,呼吸着同样的天气,看着同样的晴雨,却依然可以一次都见不到。

他已经是离我太远太远的一个梦了。

从东大毕业后我留在东京一家企业里工作,小组血拼三个月的大case终于拿下了一单生意的夜晚,我们去歌舞伎町狂欢。

人来人往的湿润夜色里,空气里浮动起一股霜雪般孤独的气息,清冷,孤独,似曾相识。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腰间佩着一把名贵的古刀。一点火光在他指尖一闪而逝,柔和七星修长的烟身腾起烟雾。

我想上前,却忽然看到两个黑道成员向他行礼。

我又停下了脚步。

他已经是一个,太过、太过遥远的梦境了啊。

 

 

 

命运将彼此一次又一次玩弄于股掌之中。

那场灭世般的海啸来临的那夜,我在那家名叫高天原的牛郎店里和一个像是他的身影错身而过。

黑道兄弟的情景短剧看完,忽然就想要到走廊里抽根烟。我也爱上了那款烟草,Mild Seven。

烟蒂悠然落地,那个和他极其相似的身影就在此时从我身边淡然走过,斑斓的烟熏晚妆掩盖我眼眸中似是泪光般的潋滟,他和我对视,眼睛里反映着我的瞳孔,然后随手从旁边的花瓶里摘了一朵玫瑰送给我,表情清澈而平和。紧接着,他便头也不回地走进黑色的通道。

如果那是他,那大概是此生最后的一面了。

 

 

 

时间须臾,白驹过隙。

我度过了那场灭世般的灾难,我凭借着卓越的业绩被调离公司总部,被送到北欧分部进修。

离开东京前我在机场抽了一根柔和七星。

Mild Seven。

我也希望。你一生都平安喜乐。

 

最怕夜里,浪漫灯海。

你不断点烟,我看窗外。

没有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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